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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的社區一層樓有三戶,電梯門一開,右邊一戶,左邊二戶。

我家住右邊,對門有二戶人家。

大家作息不同,即使是住同一層,亦極少遇見鄰居,若是遇見了也僅止於微笑點頭、打招呼,不會多聊;日子久了,就大略瞭解對門的二戶住著什麼人,例如,對門左邊那家住著男主人與女主人與一個稚齡小女孩;右邊這家也一樣,男主人、女主人與一位青少年,成員都很簡單。

幾次遇見左邊那家女主人帶著小女孩出門,都是在早上,小女孩通常擺著一張臭臉,一副沒睡飽的樣子,這時候女主人就會略顯抱歉地對我說「不好意思,她剛起床。」然後女主人會再低頭對小女生說「等一下去奶奶家就可以再睡啦,妳這樣氣呼呼好醜噢……」因為我也不曉得要說什麼,一般是微笑點頭,最多,出了電梯再與小女生道別。

剛搬來的頭一年,對於右邊這家住了什麼人,完全不清楚,只知道右邊這家住著一個就讀附近國中的小男生,他的父母、家人則通通沒遇過;我甚至懷疑右邊這家的成員是不是都爬樓梯、不坐電梯?或者,會不會這小男生是一個人獨自住在這裡,要不怎麼可能沒遇見過?

後來才分別遇過右邊這家的男主人、女主人;二個人的共同點是長得十分瘦弱,年紀都大約在四十五歲上下,也同樣總是眉頭深鎖。漸漸地經常遇見右邊這家女主人,也逐漸熟稔,雖然所謂熟稔也只是在電梯裡多聊上幾句而已。

由於平常就只有我跟媽二個女人在家,所以對於陌生人,我有極強烈的防衛意識;剛搬來的時候,有個代班警衛對我及我媽問東問西,問房子買多少錢、裝潢花多少錢、我幾歲、在哪工作等等;頭幾個問題我還客氣回答,直到他問:「咦?家裡沒有男人在嗎?」我覺得這個問題已經嚴重侵犯到我們家的隱私,並且這個問題讓我覺得不安全,於是雖然我們才剛搬到社區第一個星期,應該要待人客氣一點,但我還是板起臉,用嚴峻的口氣回答『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這一役使我們家名揚社區,過不了多久人人都知道新搬來這家不好相處。(笑)




所以即使是鄰居,我還是刻意保持距離;後來很常遇見對門的女主人,我仍維持一貫的和善態度,微笑致意,但不主動攀談;可是顯然對門女主人不這麼想,她總是,熱情得有點過火。

我會覺得過火是因為,有次共乘電梯,她要我轉過身去讓她看背面,我本以為下車的時候讓衣服碰到機械車位的鐵架子,髒了,結果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著我的馬尾說「唷,妳頭髮也很細吶……我的頭髮也很細……」

我其實很火大,但又不好發作,只好勉強擠出個笑容,反正六樓一下子就到了。

若是平常,我是會賞她白眼的,因為我不習慣也不喜歡讓陌生人觸碰我的身體,並且,我覺得這種舉止很沒有禮貌;至於,為啥我沒有發作?因為其實我覺得他們家隨時有可能發生個什麼縱火、兇殺案之類的事。




我們社區平常就很安靜,更不用說是深夜;那種安靜不是門窗緊閉的安靜,是打開全部窗戶還很安靜的那種安靜;我的房間窗戶面對的是對面社區的後面,距離大概有二十公尺,這個距離是因為樓下有一塊畸零地無法使用;搬來的頭一個晚上,我便被這個社區的寧靜給嚇著了,因為我聽得見對面社區某家的補蚊燈啪啪啪地勤奮工作。

後來對面社區夜裡有人用免持聽筒外撥電話、有人家裡辦聚餐什麼的,只要稍微大點聲音,在我房裡全都一清二楚,可想而知的,我們家裡要是大點聲,對面社區也聽得見。

可是我不知道,原來在我們自己社區也是這樣的,直到有一天我聽見激烈的爭吵。




某個睡到自然醒的下午時分,我起床後迷迷糊糊晃到廚房倒水,然後被一陣怒吼完全驚醒,某個男聲咬牙切齒地咒罵「王八蛋、混帳東西……」。若是在廣播劇裡聽到那個聲音,我想說故事的人應該會說,那個聲音的主人手上拿著菜刀。

然後又聽見另一個男聲不曉得在吼什麼,聽不清楚,但聽見類似不用你管啦、要你管噢之類的,顯然這個男聲的主人還沒長成一個男人,那聲音很明顯是個青春期的孩子發出來的聲音。

那時候我以為,青春期的孩子都很叛逆,跟父親吵架是難免的,不以為意,可是後來,我發現一個星期不吵個二、三天都算不正常。

有時候一早就在吵,有時是假日下午或傍晚,有時是晚上十點多、十一點。

有時候可以聽見他們吵架的主題,有時候則完全不知道在吵些什麼;例如有一次我正好聽見對門男主人怒吼著網咖不是什麼好地方什麼的,然後小男生就吼回去說要你管噢什麼的,接著就聽見對面大門被打開,然後碰!的一聲甩回去,然後又聽見對門男主人在屋子咒罵著……

經常如此,所以我就稍微懂了,為什麼對門的男主人、女主人總是眉頭深鎖,因為家裡有個青春期的孩子真的很難搞。




前面說後來我很常遇見對門女主人,經過細想後我才知道,會遇見她不是巧合,而是有意的。

前一陣子我下班的時間比較固定,大概都落在六點左右會進電梯、進家門,那陣子常常是我從地下室坐了電梯要上樓,然後對門女主人就會在一樓進電梯,與我一同搭電梯上樓。

後來有幾次,我要出門,一開門就發現對門女主人站在她們家門口,好像也正要出門的樣子;很明顯的是有一次我轉開門把那一瞬間,聽見對門有鑰匙碰撞的聲音,應該是對門剛好有人要開門或鎖門,於是我又把門把放開,假裝是忘了拿什麼東西那樣,然後偷偷從貓眼觀察對門的動靜;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對門女主人直挺挺地站在她家門口,那姿勢好像隨時可以轉過身來跟人打招呼那樣。




我會留意這麼多事情是起因於垃圾事件。

台中市目前有實施垃圾分類、資源回收,我們家的做法是隨手拿紙袋、塑膠袋等收集可回收垃圾,然後要倒的時候順便連紙袋、塑膠袋一起丟;某個晚上,我媽把垃圾整理好放門口,隔天我上班的時候順便丟,但不巧的是隔天我很匆忙,上班都快來不及,所以就想說等下班再丟;結果下班回家,垃圾不見了,只剩下紙袋在門口。

當時我以為是我媽上班前處理好了,然後因為已經穿好鞋不想進門,又因為這次的紙袋比較好看而且還不顯得髒,所以把紙袋留下來再用一次。

隔了一個星期左右,又是得倒垃圾的時候了,我們家一樣把垃圾放在門口,我隔天上班再丟;結果隔天我出門的時候,垃圾不見了,同一個紙袋又出現在門口。

這下子可真奇怪,上班途中我不停地想,我出門的時候媽根本還在睡,如果是媽丟的,那媽是昨天晚上很晚出去丟的囉?可若是她丟的,她幹嘛不把紙袋拿進來?那不是媽,會是誰?

到了公司,我算準了媽到公司的時間給她打電話,我把情況跟她講,然後問她有沒有倒垃圾,答案在我預料之內,沒有。接著媽問我:「那上星期也不是妳丟囉?」上星期媽以為是我出門時丟的垃圾,然後眼看袋子還能用,於是想再用一次,但因為鞋子已穿戴整齊不想脫,就把袋子放門口。

這下子我跟媽都緊張了,垃圾被偷有一種被偷窺的驚悚。

後來問警衛,警衛也不知道,並說,幫住戶倒垃圾並不屬於清潔阿姨的職責,所以應該不可能是清潔阿姨幫我們丟的,何況以前也沒有住戶曾經有過這種疑問。

在沒找出答案之前,我寧可三更半夜都還下樓丟垃圾,也不願偷懶把垃圾放門口然後垃圾被偷;過了半個多月左右,有天媽下班一進門便神秘兮兮地把聲音壓低了說:『垃圾是對面那個女人幫我們倒的。』




媽說是早上遇見對面女主人時,媽問她的。

我開玩笑跟媽講,我說,那妳沒有問她說她是不是吃飽太閒啊?

媽笑笑罵我不正經轉身回房,但我心裡在想,這對面女主人到底想幹嘛?如果只是單純熱心,我們家從一搬來就這樣處理垃圾,為什麼最近才熱心起來?

然後我一直在想這些事情,才開始留意我們的出門時間,還有對面那一家子的動靜,接著才發現遇見對門女主人其實都不是巧合這樣的事。

因為刻意的閃避,還有刻意地不在固定時間回家,所以我最近很少遇見對門女主人;本來逐漸不在意對面的事,但是昨天,呼,我真的很擔心對面來個你殺我我殺你的人倫悲劇。




昨天在廚房下麵吃,對面又在吼,本不以為意,但是我聽見小男生兇狠地罵他父親「幹」,然後停了三秒,對面男主人的咒罵聲才再度響起,原來被震驚到的不只有我,昨天晚上大概是那小男生第一次用髒話罵父親;然後我聽到一陣細弱的女聲,聽不清楚說些什麼,但在女聲停止之後,小男生又怒斥:『白痴噢你』

因為我家廚房可以看見他們家客廳,距離雖遠,但我這對門鄰居杵在這兒好像在看熱鬧,我在鍋裡草草攪了幾下就起鍋,麵都沒熟;然後我到客廳吃麵、看電視,音量已經比平常大聲一點點,還隱約可以聽見對門的爭吵。

昨晚媽一進門,我壓低了音量跟媽講,我說,對面的孩子很壞,用髒話罵他爸媽。媽問我真的嗎,我說真的,媽搖搖頭沒說什麼就進房去了,後來媽說,對面男主人好像是榮民之類的,教孩子比較嚴格,剛好這孩子又叛逆……

然後我開始猜測對門女主人到底想幹嘛,我猜,因為她是全職家庭主婦,重心都在孩子、先生身上,可是這生命中的二個男人如此水火不容,三天二頭吵架,她大概也只是想找個對象訴苦罷了。




但,我不想介入別人家的紛爭裡面,嘴巴說我懂、我支持妳、要加油都是屁話,因為那些痛楚並不是我在承受,那些為難我也不會懂;給建議又怕對面男主人或小男生衝過來我家罵妳這個賤女人憑什麼教我老婆/媽怎麼做。也許還提著菜刀來也說不定。




對面的女人也許因為想找到支持、想找到友誼而窺探我們的生活,我們卻也因為保護自己而窺視他們的生活;這究竟是誰在偷窺誰?而除了對門以外,還有誰也在偷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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