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S - Arch

去年九月奶奶的病情急轉直下，經過搶救以後整個人變得很虛弱，本來還可以自己從床上起身，然後慢慢走到廁所，自去年十月出院後就再也無法自己行走，必須要有人二十四小時照顧。
奶奶是個不太合作的病人，而且脾氣很壞，每隔三、五分鐘便呼叫人去伺候她（沒有誇張，真的是每三、五分鐘），哪怕只是要人幫她抽一張衛生紙，或只是想問＂現在幾點了＂。後來情況更嚴重，奶奶根本半夜不睡覺，她採用分段式睡眠，白天都睡飽了，然後晚上就不睡覺，每隔十分鐘、半小時便呼叫人一次，令人心力交瘁。

首當其衝當然是阿姨（我爸的續絃妻子），她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照顧奶奶，十幾天下來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後來申請了外佣，等了三個多月，終於在農曆年前讓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這個外佣來自印尼，二十九歲，已婚，育有二子；後來我們跟著奶奶叫她香香。

這些條件是當時找外佣時，我特別跟家人要求的條件，我跟負責與仲介接洽的二姑說，找外佣要找年紀大一點、已婚、有經濟壓力的，有孩子的更好。過去聽了很多同事的故事，所以我知道要找外佣就要找真的是想到台灣賺錢，不是想要來台灣玩樂的。

當時我是覺得二十九歲這個年紀還是太輕了，但是仲介挑選到最後只剩下兩個人可以挑，另一個年紀更輕，只有二十四歲，我們覺得二十四歲太小了，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恐怕無法勝任照顧奶奶的工作。我們後來才知道，原來香香護照上的出生年日期是假的，事實上她只二十五歲，而且十五歲就結婚生子，後來又與丈夫不睦分居，孩子也不在她監護之下。雖然這個事實讓人不快，因為她欺騙了人力仲介也欺騙了雇主，但後來的情況讓大家沒了心防。

香香來我們家以後跟大家相處得很愉快，也把奶奶治得服服貼貼，跟奶奶兩個人如膠似漆，感情好得很。

農曆年後，奶奶又在加護病房住了幾天，香香無法進入加護病房只好在病房外等候那一天二個開放時段，起初家人要她回家即可，她不願意，她說要待在醫院照顧奶奶。

小人如我當然持反對意見，我跟二姑講，我說，我們不在醫院的時候不曉得香香跑去哪裡是其一，再者，讓她與其它外佣混熟了以後恐怕會失去現在的單純。

家人對香香的行徑深表感動（我家的人就是刀子口豆腐心，心軟得很），所以也只是跟我說，香香不會被帶壞、不會亂跑。因為我只是家族裡的小輩，所以後來也就不再表示意見，就順其自然吧。

從農曆年後到現今的這段期間，心臟科、眼科、腎臟科、神經內科等等輪流看診，再加上每個星期得洗兩次腎，奶奶是幾乎每天進出醫院，香香的表現一直很不錯，所以，家裡的大人不用說，早就卸下心防，連小人如我也開始信任這個外佣。

上週，奶奶的門診、洗腎時間有變化，原本是週四不必到醫院，上週改成週一，香香當時聞言很緊張，連忙問二姑：週二的時間是否有變動？二姑當時笑著轉述這件事，說是香香擔心週二的時間變了以後，她會遇不到這大半年來在醫院熟稔的、其它也是印尼藉的外佣。我聽到這件事情時，心裡雖曾有警鐘響起，但不好的念頭僅一閃而過，再者，我的確已經相當信任香香。

週日下午，林小毛奶奶到菜園摘了一些菜要我帶回娘家；晚上我一進門，阿姨便投給我一顆震憾彈：香香不見了。

啥？？不見了？

問清楚來龍去脈，原來是週日下午大約三點半左右，阿姨跟大姑在客廳討論弟弟婚事，香香一如往常要出門倒垃圾，結果就這樣一去不回頭，再也沒有回來過。

家裡的每個人都很難過，難過的並不是奶奶的照護問題，而是，給出去的信任像是垃圾一樣被丟棄了。

後來家裡討論後，覺得是自己太輕忽了；香香在上週要求把身上所有現金匯回印尼，當時家人還跟她確認過，確認她身上不留一毛錢，二姑說，她當時也曾經懷疑香香突如其來的要求是否有問題，但後來也是選擇信任；若是在當時能提高警覺，能夠再想多一點，也許事情不會發生。

其實我們現在擔心的並不是照顧奶奶的問題，反正辛苦一點，趕快再著手進行申請外佣的事情就可以讓生活步入正軌，我們真正擔心的是，香香身上沒有護照、沒有錢，是要去哪裡？又是被誰帶走？帶走以後要從事什麼工作？

也許香香不告而別很令人生氣，但來自純樸的異鄉，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年輕女孩子更令人憂心。

這兩天我一直在想，一個星期有七天，不去醫院、只有香香跟奶奶在家的時間也不算少，為什麼香香偏要選在星期日，大家都在家的這一天逃跑？

會是因為香香也不放心讓奶奶一個人在家嗎？抑或是能來接應的人也只有星期日有空？如果是這樣，表示能來接應的人自己都還有工作，那會是什麼樣的工作？又，外藉勞工在台灣如何有能力擁有交通工具？就算是去借，又為何能駕駛汽、機車？

一連串的問題是無解，擺在眼前的是，在新外佣來之前，累了二姑、小姑、阿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