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累，可是還是想記錄一下初七這一天。
初六晚上把兩隻小獸洗乾淨，下樓倒熱水要泡牛奶；走下樓時明明還蹦蹦跳跳，走上樓時卻突然全身酸痛，痛到我泡好牛奶後伏在床上爬不起來，一個多小時。後來就開始有快發燒的感覺。可是還有工作要討論，這一討論就討論到十二點半，超累。
抱著快發燒的病體，用棉被把自己包得緊緊，睡了。可是怎麼睡都不安穩，除了因為真的發起燒來，也因為一直反覆做夢，夢什麼不記得，只記得一直在做夢，累上加累。
燒著燒著，夢到手機在響，正困擾著，因為兩隻小獸與林小毛睡得這麼熟，手機這麼大聲可怎麼辦才好？
隨即我發現那不是在做夢，那是真的在響，立刻跳起來接電話，瞄到時間是凌晨3：54；來電是我弟，電話接起來，弟很冷靜地說：姊，阿嬤的呼吸很微弱，應該是差不多了。
因為本來就沒有進入熟睡，也就無所謂睡蟲跑光光，也沒有所謂的瞬間清醒。電話掛上才發現自己滿身汗，燒退了。可是全身仍然又酸又痛。
我飛車返家，到家的時間是4：27。
從門外看進去，阿嬤已經自臥房移到客廳，神明及祖先牌位都用紅布遮蓋，小弟和二叔小叔正忙著把鮮紅的春聯撕下。
我爸及小姑坐在門外的會客泡茶區；爸招手示意有話跟我講，爸說：去看看阿嬤，不要哭，也不要再叫她。
我點頭，轉身進屋。
二媽跪在阿嬤身邊唸經，我在二媽旁邊跪下。
阿嬤的面容安詳，嘴巴沒有闔上，就如同往常；看著蓋在她身上的黃色經文被，我甚至有一個想像是，下一秒，阿嬤就會坐起來，然後就像她還沒病倒前一樣，大聲罵人，大呼小叫。凝視著黃色經文被，有時候會覺得阿嬤的腹部還有很微弱的起伏，甚至會覺得，好像聽到阿嬤在打呼的聲音。大家輪流跪在阿嬤身邊，很有默契地，大家都沒有哭，最多是默默地掉眼淚而已；大家都在忍耐，因為怕哭了，阿嬤又捨不得走，對她對我們，都是折磨。
七點，擔心兩個小孩沒人照顧，驅車返回霧峰；例行公事，等小獸起床，熱豆漿，換衣服換尿布，梳洗，然後下樓。林小毛的阿嬤問狀況，我說，娘家阿嬤走了。她點點頭，問我什麼時候要回去，我說，凌晨已經回去過了，等一下要移到殯儀館，還要回去一趟。
十一點再度回到娘家，阿嬤的臉部已經用經文被蓋住；大家十分節制，沒有人放肆，只是偷偷掉眼淚而已。
十二點左右，舅公及姨婆來探視，我爸他們兄弟，還有我弟到大門口迎接，我們女輩則是跪在家門口；一見到舅公走進來，我們的眼淚隨著喊出口的＂阿舅＂ ＂舅公＂一併落下。第一次，大家泣不成聲。舅公扶著大姑站起來，大家都跟在舅公後面進屋。爸爸及姑姑將經文被掀開，露出阿嬤的面容，舅公點點頭，說，很安詳。舅公跟姨婆對阿嬤講，說，阿姐，妳的兒孫都很孝順，大家都在妳身邊，妳現在無痛無病了，跟著佛祖，安心去。
舅公說話的時候，大家都很想哭，可是因為就在阿嬤面前，大家還是忍住了，每個人都在擦眼淚。
一點多，衛生所的醫生來看大體，確認死亡。二點多，葬儀社的人說要去殯儀館了，要大家準備一下。
大家圍在阿嬤身邊跪下，跟著誦經機唱阿彌陀佛，因為是在阿嬤面前，所以一開始大家都相當節制，只掉眼淚不敢哭出聲。我猜想大家忍太久了，也因為葬儀社的人要來將大體送到殯儀館了，這代表，阿嬤是真的走了，真的離開這個世界了，於是，我弟先開始的，他哭到無法控制，連跪都跪不住，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然後是小姑，她哭得最大聲。我爸自己哽著一口氣上不來還出聲制止小姑說不能哭出聲來。
葬儀社的人真的來了，要我們都到門外等，只留阿嬤的小孩即可。
二媽，我跟二個弟弟，表哥，表妹，堂弟妹一同跪到門外放肆大哭。隔著五階樓梯，家裡頭的爸爸他們七個兄弟姊妹，慟哭。
到殯儀館，所有的小靈堂都有人使用，只得暫時放在臨時小靈位。我第一次到殯儀館，非常驚訝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同一個時間辭世，同一個時間，居然有上百個家庭聚集在這裡辦喪事，真的很令我吃驚。更令我吃驚的是，這些臨時小靈位之擁擠，最小的甚至連同靈位深度加上走道，只有不到人行地下道三分之二的寬度，很擠很擠；一個靈位前方最多只容得下四名家屬站立，並且站了四名家屬後，別人是無法通行的，要走過去必定會與別人有肢體接觸，像我們家人這麼多，只得站到別人的靈位前，感覺很雜亂而且奇怪。
在法師的帶領下，我們一起燃香向阿嬤的靈位祭拜。 燃香祭拜，這個動作不曉得做過幾百幾千次了，可這是第一次我的感覺如此不真實，因為根本不知道自己祭拜的對象到底是誰，好像就只是拿著香，然而這個動作只是動作，沒有對象。
法師頌經完畢，要我爸以銅板擲爻，問問阿嬤有沒有跟著牌位過來。爸一擲，一正一反，聖爻。我當場眼淚掉下來，止都不住。這個擲爻的儀式等於是承認，阿嬤是真的走了。
真的很難置信，上個星期，叫她，她還能隨便回答的一個人，現在想跟她講話，想問她什麼事情，居然要用銅板跟她溝通了。這個儀式給我好大的衝擊。
第二天再去看阿嬤，我光看阿嬤的遺照就掉眼淚。
第三天也是。
一直到今天，第四天，我才比較能正視自己的情緒，阿嬤是真的走了。今天再去看阿嬤，沒有哭，但開始害怕告別式當天，我擔心自己會失控而無法照顧爸爸及二媽。
所以說時間是解藥。
這幾天大家很認真地折蓮花及元寶，願阿嬤隨著佛祖到西方極樂世界，無病無痛無牽無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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